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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物 | 一种风流冯梦龙
作者:  来源:  发布时间:2016年10月8日 9:52:16  点击数:3005   转播到腾讯微博
是性情中人,亦是俗世奇人——冯梦龙
 
一、 墨憨斋主人
 
    冯梦龙称自己是墨憨斋主人、顾曲散人、吴下词奴、姑苏词奴、前周柱史,样样字号都很可爱:“顾曲散人”使人想到“曲有误,周郎顾”,一派江南才子的风流;“词奴”则更有趣,养猫的人想必都知道“猫奴”中带着怎样的喜爱;“前周柱史”更值得推敲,“周柱史”典出《后汉书·张衡传》,意思是“周之柱下史”,唐人亦用为侍御史的代称,因此“前周柱史”这个称号可能与他写《东周列国志》有关系。
 
    不过,小编最喜欢的还是“墨憨斋主人”。冯梦龙赶上了通俗文学的好时代,姑苏繁华,太平盛世,直到他七十高龄的时候,清兵入关,才打破了长久的安定。三百年后,同样到了兵荒马乱国破家亡的年代,梁启超给自己起了个“饮冰室主人”,「饮冰」一词源于《庄子?人世间》:「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,我其内热与?」,比喻自己内心对时局运转和民族命运的忧虑。对比起来,墨憨则是纯粹个人的爱好志趣,痴迷眷恋于笔墨纸砚,不疯魔不成活。程蝶衣是戏疯子,冯梦龙则是墨憨子,涉猎极广,著作等身,一生编写的书籍中得以传世的就有三十多种。
 
    除了墨憨,冯梦龙还曾这么形容自己:“我是一个情痴,我死后必当作佛度化世人,我的佛号是——多情欢喜如来佛!”语调活泼,痴情流露,不禁使人想到他年轻时与秦淮名妓侯慧卿相恋,后来慧卿另嫁他人,他竟伤心到再也不去青楼(子犹自失慧卿,遂绝青楼之好),慧卿死后一年,他还在两人分别的日子五月初二想起她,告诉友人“余有忆侯慧卿诗三十首”。
 
    自称欢喜佛,意欲度人,而不能自度,令人唏嘘,实在是性情中人,才情相通,文以气使,既是墨憨又是情痴,无怪乎能世事洞明,写下如此体贴人性、真情洋溢的作品。
二、 吴下三冯
 
    有趣的是,历史上“一门父子三词客”类型的家庭很多,大概是因为一太平凡,二又不好听,人们往往喜欢拿三来凑个巧数,分天下要三分才热血、顾茅庐要三顾才诚心、打女妖精要三下才现原形,讲故事要一波三折才跌宕起伏。于是出现了“三曹”——曹操曹丕曹植、“三苏”——苏洵苏轼苏辙、“三袁”——袁宗道、袁宏道、袁中道,等等此类,虽不至于不胜枚举,却也常被看客们从历史长河中择取出来,津津乐道。
 
    但又是不同的,三曹是诗赋家、三苏是散文家、三袁是致力于文章改革的“公安派”,而冯梦龙兄弟,是画家、小说家、戏曲家,如果搜集笑话也算一门学问,还可以安一个“笑话家”,只有最小的弟弟是个太学生。
 
    西方文学以戏剧为开端,以小说为繁盛的顶端,中国古代文学的地位排列则不同,自古以来,都说“文章者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”;“诗,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”。通俗小说则一开始就被打入了文学的最底层——“小说家者流,盖出于稗官,街谈巷语,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。”,是三教九流的最末流。然而这并不妨碍小说在民间系统中热热闹闹的兴起了,从魏晋志怪到唐传奇到宋元话本,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脉络,一直到明朝,商品经济和市民文学相伴繁荣,冯梦龙应时而生,成为明代短篇小说家的集大成者。
 
    冯梦龙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,他一生在仕途上驻足不前,潜心于民歌、小说、戏曲、笑话等通俗文化的编辑创作,泼墨成文,终生不辍,既有俗之放纵,又有雅之收束。合称“三言”的《醒世恒言》、《喻世明言》(又叫《古今小说》)、《警世通言》,是冯梦龙编纂的短篇话本小说集,亦是其代表作。
 
    我们经常把三言和二拍并称,但实际上,“二拍”(《初刻拍案惊奇》、《二刻拍案惊奇》)是另一位小说家凌濛初的作品,“三言”代表了话本小说的经典品格,“二拍”则对小说情节的奇特更为追求。诸君如果感兴趣,不妨茶余饭后,将“三言二拍”都翻翻看——因为小编私以为读此类通俗小说,不必焚香沐浴正襟危坐,按照古人听话本的方式消遣着来读,最为有趣,还可顺道体会古人“偶戏取古今所闻一二奇局可纪者,演而成说,聊舒胸中磊块”的意气。
三、 雅俗共赏
 
    小编读“三言”,最喜欢三点:
 
    一是传奇。古小说无奇不传,无奇也无法传,把故事写绝了是古人的第一能耐。“三言”写得极为富有传奇色彩,单看《薛录事鱼服证仙》、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》、《卖油郎独占花魁》等篇目,一扫而过就抓人眼球,奇而又奇,管中窥豹,即可见出故事性和可读性非常强。叙事中生出各样空前绝后的人物,但都是俗世俗人;一奇就上演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,却读来让人信以为全是真人真事,沉浸其中,写作功力可见一斑。
 
    二是杂学。杂学是生活,也是知识,没有杂学的小说,只有骨头没有肉。冯梦龙采集过山歌、与秦淮妓女往来、深入下层民众生活,这些都构成小说的鲜活血肉,翻开这一百多篇小说,除了讲述帝王将相传奇外,基本都以市井街巷的常见故事为线索展开,人物是婢女婆子、思妇游子、商人秀才、尼姑和尚…….情节囊括私定终身、棒打鸳鸯、啼笑因缘、奸夫淫妇、贪官清吏等题材,人、神、鬼交汇,既有阿鼻地狱,也有梦游仙境,更有家长里短、秦楼楚馆,不可不谓杂而有趣,博而有味。
 
    三是语言。“三言”的语言既精彩,又轻松,却没有一般话本小说的匠气,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平和温暖的市井生活气息,十分具有活泼大胆的口语化特点。如《计压番金鳗产祸》一篇里,写计压番的夫人骂他胆小怕事——“浑家见说,啐了一口唾,道:‘却不是放屁!金鳗又会说起话来!我见没下饭,安排他来吃,却又没事。你不吃,我一发吃了’”,生活气息十足。《众名姬春风吊柳七》一篇写“自古道:小娘爱俏,鸨儿爱钞。黄秀才虽然儒雅,怎比得刘二员外有钱有钞?”,又称柳七为“风流首领”,俚俗之语入文,风趣生动。
 
    不过,俚俗之外亦有雅趣,如《刘小官雌雄兄弟》中,哥哥刘奇对假扮男子的弟弟刘方吐露真心,说“萍水相逢,周旋数载,昔为兄弟,今为夫妇,此岂人谋,实繇天合。倘蒙一诺,便订百年。不知贤弟意下如何?”,用词文雅得体,四字一句,才气侧漏,颇具古语韵。
 
    但“三言”的精彩之处,更在于故事中展露的真情与活力,这一点在冯梦龙编纂的《情史》中最为突出,但倘若细细挖掘,在“三言”这种市井小说中也不少见,如《金陵海纵欲亡身》中的定哥,在丈夫外出的夜晚独自望月,感叹“我前世不曾裁修得,如今嫁了这个浊物,那眼稍里看得上他?倒不如自家看看月倒还有些趣。”这种女性独立意识和自我意识的确认在”夫为妻纲“的封建时代是极为难能可贵、石破天惊的思想。
 
    又如《乔太守乱点鸳鸯谱》,刘璞与孙珠姨、刘慧娘与裴政、孙润与徐文哥本来是已经定下的婚姻,但在一系列机缘巧合下,弟弟代替姐姐嫁入刘家,妹妹代替哥哥迎娶嫂子,结果阴差阳错,打乱了原有的配对,又在乔太守的撮合下重新凑成三对夫妻,各自遂愿,这种对人的感情与价值的尊重使得人情味盖过了封建礼教规约,是充满生命活力的市民思想意识的体现。
 
    通俗性、可读性、文学性的结合,使“三言”极具文学魅力,孙楷第先生赞其“抒情写景,如在耳目。化神奇于臭腐,易阴惨遭为阳舒,其功力亦实等于创作”、笑花主人的《今古奇观》序亦称其“极摹人情世态之歧,备写悲欢离合之致”。
 
   早岁才华众所惊,名场若个不称兄。一时名士推盟主,千古风流引后生。桃李兼栽花露湿,宓琴流响讼堂清。归来结束冦东隐,翰鲙机专手自烹。文并简所作这首《冯犹龙》,是对冯梦龙一生最诗意的概括。
 
    冯梦龙这个人,一言以蔽之,真。无论是写东西,还是为人,皆是真情流露。纵览他的一生,盛世时有经世治国之志、亡国时亦有奔走抗清之举,但他骨子里又有不愿受封建道德约束的狂放——推崇“敢倡乱道,惑世诬民”的离经叛道者李卓吾,与歌儿妓女厮混,喜爱俚词小说……都被理学家们认为是品行有污、疏放不羁。
 
    不过,即使长期沉沦下僚不得仕进,他也依旧喜爱这些民间文学艺术,认为通俗文学是“民间性情之响”、“天地间自然之文”,“日诵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,其感人未必如是之捷且深”,且通俗小说可以使“怯者勇、淫者贞、薄者敦、顽钝者汗下”。他以真情与妙笔,将这些体验与故事一一笔录下来,供后世赏玩,体味此间众生之相。
 
    从今人的眼光来品评,冯梦龙开拓了文学的新面向。他编纂的书籍都兼具文学性与实用性,他那些记录当时历史事件的著作在当时具有很强的新闻特色;解说经书的辅导教材受到习科举的士子们的欢迎;当然还有“三言”这样供市井细民阅读的拟话本、长篇说部、小说类书,以及剧本民歌、笑话,拥有更大的读者群和出版链条,与明末的时代潮流结合在一起看,堪称一场东方式的“文艺复兴”。
 
    想了许久,不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冯梦龙比较合适,因为他所学庞杂,著作极多,行文风格雅俗兼具,时而缠绵悱恻,时而犀利俊爽,有时又出鄙直偶语,身为姑苏的风流才子,最终竟刚烈的死在抗清殉国的路上,他的一生,本就是一出折子戏。于是最终还是觉得性情中人与俗世奇人两个词最为适合,少了哪一样,都无法塑造出我眼中的冯梦龙先生呀。